從美學角度看中國式照明設計

　　隨著國家城市化進程的加快，城市景觀照明已然成為現(xiàn)代城市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，起到“城市名片”的作用!城市景觀照明作為渲染城市氣氛、美化城市環(huán)境、提升城市品味的文明載體，給城市發(fā)展帶來了無限生機和活力。但是，城市景觀照明在設計和實施過程中，存在著多方面問題，如因設計不合理產生的能源浪費問題、光污染問題、文化缺失問題和審美習慣問題。如何為城市景觀照明提供科學的照明方式和藝術的設計，并創(chuàng)造出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光藝術環(huán)境，是所有照明設計師必須審視和思索的問題。

　　一、美學法則是景觀照明的設計準則，是燈光藝術的理論支撐

　　照明設計，是照明設計師在接受社會委托的設計任務的前提下，通過自身對燈光美學的理解，用創(chuàng)造的藝術形態(tài)來完成社會任務的過程。而美學來源于哲學，體現(xiàn)與人情感體驗相關聯(lián)的審美價值，是回答社會審美觀“真善美”的科學依據!從美學角度來研究照明設計，正是為了揭示照明設計在人類生存和社會發(fā)展層面上所涵涉的審美價值和意義。所以說，美學法則是景觀照明的設計準則，是燈光藝術的理論支撐。清代大畫家石濤說：至人無法，非無法也。無法而法，乃為至法。①照明設計的“法”必須從美學中找尋!

　　歷史是人創(chuàng)造出來的，研究歷史，就必須研究與歷史相關的人，而藝術作品的創(chuàng)造者是設計師，分析藝術作品的水準，就必須從設計師的思想境界和藝術修為談起。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中說：“古今之成大事業(yè)、大學問者，必經過三種之境界?！蛞刮黠L凋碧樹，獨上高樓，望盡天涯路’，此第一境也;‘衣帶漸寬終不悔，為伊消得人憔悴’，此第二境也;‘眾里尋他千百度，回頭驀見，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’，此第三境也?！雹谕鯂S的“境界說”是中國美學中一個很重要的美學范疇，他描述的人生三境，是眾生寫照，同樣也是照明設計師成長過程的寫照!

　　由于照明設計行業(yè)的門檻較低，照明設計師多是從其它專業(yè)轉型過來的，一些能熟練操作繪圖軟件的藝術專業(yè)的畢業(yè)生，通過對燈具光照屬性的了解和對施工工藝的熟悉，也能設計出一些符合工程需求的設計作品，這類作品多數(shù)為燈具的堆積，作品特點是效果呆滯，無形也無神，因為無審美特性可言，所以根本談不上是燈光藝術，這是照明設計師的第一境——學習臨摹期，這個時期內，多數(shù)設計師處于半懂半知的理論狀態(tài)，對燈光美學基本無認識，常常是通過模仿或抄襲來完成設計工作，這種類型的設計師在業(yè)內比較普遍，也最是常見!

　　初級設計師從業(yè)幾年之后，有很多成為了照明公司的設計總監(jiān)、設計主管，甚至有的成為了有一定名氣的業(yè)內精英。長期的設計實踐，這部分人在學識上取得了長足的進步，進入了照明設計師的第二境——成熟穩(wěn)定期，經過幾年的積累和沉淀，照明設計師熟悉并掌握了所有照明工藝及藝術表現(xiàn)形式，對燈光美學有了一定的感悟，能輕松應對不同形式的設計任務，并能游刃有余地設計出在形式上趨于完美的照明方案，但大多數(shù)設計師仍然對燈光美學的概念未能完全理解，習慣性的將燈光美學肢解為色彩美、構成美、形式美，將藝術與美學相混淆，認為藝術就是美學，文化就是意境，以點代面，以形態(tài)構成理論取代燈光美學理論，是照明設計的誤區(qū)!也有一部分設計師在設計方案時，多以自己的主觀意識為向導，天馬行空式地設計，脫離了設計實踐，不考慮作品的實施難度，用形式上的玄想將燈光美學變成一種空談式創(chuàng)意!所以照明設計師在這個時期的作品特點是有形而無神，當設計師走到第二境時，往往會遇到瓶頸，很難再向上突破!

　　照明設計師的第三境，是設計的變通再創(chuàng)造期。當設計師走到第三境，已經實現(xiàn)了對燈光美學的完全駕馭，以美學法則為導向，將可見的設計元素和不可見的設計元素全部融匯變通，創(chuàng)造出符合人們審美習慣的燈光藝術作品，使形態(tài)各異的照明主體各具特色，無雷同，無巧合，無抄襲，實現(xiàn)燈光藝術的獨有性!《孫子兵法》上說：“聲不過五，五聲之變不可勝聽，色不過五，五色之變，不可勝觀?！雹蹮艄獾脑O計元素何止五種，燈光藝術的變通，更是無窮無盡。

　　從照明設計師的成長過程，可以看出美學在照明設計中的提導性作用，什么是美學?美學對照明設計的影響幾何?如何設計出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照明作品?是本文的中心思想所寄。

　　二、何謂美學

　　“美”字，最早在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中出現(xiàn)，“美，甘也，從羊從大”，也就是說，美，就是一只肥美的羊，肥美的羊為什么美呢?就是因為它對人有用，與人的功利相連，也就是與“善”相連。美學，尤其是中國美學，從來就是“美善相樂”的美學。不善之美，不是至美，因為對人對社會無益;不美之善，不是至善，因為對生命無趣。可見，從“美”產生之初，就與實用、與社會活動緊密相連。照明設計是一種含有明確目的性、實用性的設計活動，屬于“善”范疇，只有以美學為指導的照明設計，方可謂至善的設計。

　　從“美學”這一概念而言，德國理性主義者鮑姆嘉通于1750年發(fā)表了“美學”第一卷，把它定義為研究感性認識的學科。標志著美學的產生。所謂“感性認識”，就包括活潑的自然現(xiàn)象與生機盎然的社會活動。從這一概念可以看出，美學從其本質而言，并不是高高在上，玄乎其玄的一個存在，它從產生之初，就與自然與社會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(lián)系。

　　燈光美學是美學在社會生活中的應用，是一門交叉性學科。包括照明科技、社會經濟、藝術、文學、哲學、美學、心理學等多重內涵。以燈光美學為設計指導，在設計過程中，做到美善相樂，應該成為當代照明設計師的共同追求。

　　三、 美學理論對照明設計的影響

　　美學,尤其是中國美學，博大精深，其中很多法則對照明設計起著重要的指導作用，如2016年9月4日晚，G20峰會文藝晚會震撼上演，光影秀的虛實相映、如夢如幻，創(chuàng)造出美輪美奐的意境美。又如開封光影秀中“聽禪、夏荷、秋露、萬佛歸宗”的四個篇章，闡述并勾畫出鐵塔靈秀、智慧、光明的佛國樂土色彩，所現(xiàn)夢境禪緣，展示了優(yōu)雅大氣安詳?shù)蔫F塔高品質夜間形象，是古典與現(xiàn)代，傳統(tǒng)與時尚結合的典范，正是意境美學理論與燈光藝術的融合展現(xiàn)。意境是中國傳統(tǒng)美學思想的重要范疇，同時也是藝術創(chuàng)作的最高追求。王國維曾說：“文學之工與不工，視其意境之有無，與其深淺而已”。有無意境，不但是衡量文學作品優(yōu)劣的標準，同時也是判斷一切藝術作品或設計作品優(yōu)劣的最高準則。

　　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曾指出：“意境是中國文化史上最中心也最具有世界貢獻的一方面?！焙诟駹栐凇睹缹W》中也說到藝術作品應該具有意蘊，所謂意蘊便是要“顯現(xiàn)出一種內在的生氣，情感，靈魂，風骨和精神”④。此處的意蘊，與意境有相通之妙。

　　那么，何謂意境?所謂意境，就是在藝術創(chuàng)作中，通過虛實相生、情景交融的統(tǒng)一與協(xié)調，創(chuàng)造出一種耐人尋味同時又難以言傳的審美境界。

　　“虛實相生”，是創(chuàng)造意境美的重要手段，它源自于道家哲學中的“無”和“有”，“虛”和“實”的概念。清笪重光《畫筌》云：“虛實相生，無畫處皆成妙境”。在景觀照明中，照明設計師通過對燈具的有機布置和控制，營造出明暗錯落有致、光影層次分明的燈光畫面，就是根據虛實相生的審美原則來處理的。

　　除了意境理論之外，美在關系法則、美善統(tǒng)一法則、美在和諧法則、技藝相通法則、文化整合法則等，也是照明設計中經常用到的表現(xiàn)手法。

　　所謂美在關系，便是不把美看做孤立個別的對象，而在自然和社會生活的各種相互關系中理解美⑤。在燈光設計中，設計師要注意各個燈具之間的關系，要做到各個燈具之間相互協(xié)調、互相映襯，共同營造出燈光美。

　　美善統(tǒng)一法則，強調的是美與實用之間的和諧統(tǒng)一。關于“美”與“善”，孔子在《論語.八佾》中有一段記載。子謂《韶》：“盡美矣，又盡善也。”謂《武》：“盡美矣，未盡善也?！薄懊馈迸c“善”的統(tǒng)一，實際上是形式與內容的統(tǒng)一、文與質的統(tǒng)一，同時也是藝術與功能之間的統(tǒng)一。在照明設計中，表現(xiàn)為藝術照明與功能照明的有機結合。

　　美在和諧法則強調的是“和而不同”。《國語.鄭語》記載曰：“夫和實生物，同則不繼?！敝挥胁煌穆暽兜慕y(tǒng)一，才能產生美，如果只是單一的簡單重復，則不能產生美。美在和諧法則表現(xiàn)在照明設計中，就要在和諧統(tǒng)一的大目標下，保持燈光藝術的多樣性和豐富性。

　　技藝相通法則，在照明設計中表現(xiàn)為照明科技與燈光藝術的互動關系。

　　文化整合法則在照明設計中不只是觀念文化、燈光文化之間的互動，也是科技文化與人文文化、民族文化之間的互動，未來的照明設計將是照明文化的競爭，提高設計的文化內涵，是設計的必然趨勢!

　　四、如何設計出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照明作品

　　對于照明設計中的構成法則、色彩法則、布燈技巧及控制系統(tǒng)的選擇，是所有照明設計師的必備技法，本篇就不再多作贅述，著重講如何在美學的思想層面，找到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設計方法。

　　美的本質是美學的一個基本理論問題,也是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題。困難主要不在于"美"是什么,困難在于回答"什么是美"。我們平時所知道的美學理論，基本上屬于西方文化范疇，并不包含中國文化，這樣的美學理論是片面的，所以，熟悉和掌握中國美學，是做好中國式照明設計的關鍵。

　　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分屬不同的文化系統(tǒng)，美學思想的差異主要是文化的差異，是哲學邏輯導致的審美習慣差異。在西方，社會的基本單位是人，邏輯思維是1+1=2的科學邏輯，而在中國，社會的基本單位是家，包含夫妻兩人，而不是一人，這就是中國易經文化中所講的“一陰一陽之謂道”，是1+1=1的意向思維邏輯，家庭中再有小孩，就是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萬物了⑥。中國美學特別注重只可意會、不可言傳的意境美，講究內斂的表達方式，需要通過品味和體會，才能發(fā)現(xiàn)意境美的真諦。而西方美學遵循的卻是嚴格的形式邏輯和科學的發(fā)展規(guī)律。以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和2012年倫敦奧運會開幕式的藝術形式為對比主體，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的差異。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主題意蘊深遠，演出內容豐富多彩，通過對詩、畫、樂、舞等藝術元素的創(chuàng)新演繹，實現(xiàn)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與現(xiàn)代科技的完美結合，使人們在愉悅的審美感受中體驗和領悟中華民族獨特的藝術魅力，所有藝術表演豐富多彩、艷而不俗，雖色彩繽紛，又和諧統(tǒng)一，形成燦爛輝煌、雅正平和的審美特征。中國人擅長悟性思維，審美時注重對客體內蘊的直覺洞察和領悟。早在魏晉時期，山水畫家宗炳就提出了“澄懷味象”的命題，即以澄澈的審美之心胸體悟“道”的存在。張彥遠在《歷代名畫紀》中談論繪畫欣賞時又指出：“凝神遐想，妙悟自然，物我兩忘，離形去智”。其中“妙悟自然”，是說通過感性的、直覺的方式(妙悟)來把握自然之道，如此，方可達到物我兩忘、離形去智的審美觀照?？梢姡蛐运季S，一直都是藝術創(chuàng)作和藝術欣賞很重要的一種思維方式。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燈光設計中，所有節(jié)目、道具、服飾、燈光無不含有道不盡的美感與韻味，讓觀眾在觀賞時沉浸其中，體悟其魅力與韻味。倫敦奧運會開幕式則注重現(xiàn)實主義，著眼于英國的歷史和風俗人情，通過幾幕淺顯易懂、貼近大眾的尋常生活場景真實再現(xiàn)英國歷史進程上的重大事件、社會問題及熱點問題，引人深思、雅俗共賞。由此可見，中國美學的表現(xiàn)形式側重于悟性、中正，而西方美學的表現(xiàn)形式側重于理性、個性。因為照明設計的屬性具有雙重性，既是社會自然美的反映，又是照明設計師的審美創(chuàng)造⑦，所以，用西方的美學思維來創(chuàng)作中國式照明設計，是與中國人的審美習慣相沖突的，是不合時宜的，也實現(xiàn)不了中國人所認知的燈光美。

　　美學思想是照明設計的靈魂，照明設計是美學思想在景觀照明中的回聲。沒有美學理論支撐的照明設計，如同無根之萍，是經不起推敲和品味的。有境界自成高格，無境界必是凡品，沒有理論支撐，也就不存在境界的說法。在照明設計過程中，我們只要掌握了中國美學的哲學原理，就能有意識有目的處理好藝術創(chuàng)作中的諸多矛盾關系，如真實與玄想、充實與空靈、內容與形式、壯美與優(yōu)美、意境與境界、“肇于自然”與“造乎自然”等所有藝術技巧的辯證關系⑧。

　　照明設計師在設計的過程中，都應該依據美學法則進行設計創(chuàng)作。當然也不能墨守成法，要在美學法則中求得自由，在美學理論的基礎上創(chuàng)造并發(fā)揮。設計不是一成不變的，懂得變通才是懂得設計，如果不能打破成法，也就不存在創(chuàng)作自由，只有把美學法則與藝術創(chuàng)作統(tǒng)一起來，讓國人的審美邏輯與燈光表現(xiàn)手法互動起來，讓中國文化與燈光藝術有機結合起來，才算是掌握了照明設計的方法，才能設計出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照明作品!

　　參考文獻：

　?、偎{鐵 ：《中國書法的藝術與技巧》，中國青年出 版社，2004年版。

　?、冖嗳~朗：《中國美術史大綱》，上海人民出版社，2007年版。

　?、邸秾O子兵法》，中華書局，2001年版。

　?、芎诟駹枺骸睹缹W》，商務印書館，1997年版。

　?、荻瓕W文：《美學概論》，北京大學出版社，2013年版。

　?、拊藦姡骸兑捉浀闹腔邸?，北京時代華文書局，2015年版。

　?、咝旌愦迹骸对O計美學概論》，北京大學出版社，2016年版。